发布日期:2025-12-14 15:16 点击次数:186

在目田前的黄土高坡上,坐落着一个叫李家庄的村子。这里十年九旱,地盘艰苦,放眼望去皆是漫无角落的黄土。庄子里大大量东谈主家都过着靠天吃饭的苦日子,唯独李老爷家是遐迩驰名的富户。
李家的宅院气魄超卓,青砖垒砌的高墙在一派土坯房中荒谬显眼。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有海碗大小,门口蹲着的两座石狮子更是庄里惟一份的荒芜物。要知谈在这黄土坡上,修房垒灶的石头都得壮劳力从几十里外的山沟里一块块背总结,寻常东谈主家连个像样的石磨都置办不起,李家却能弄来这两尊石狮子,其家底之厚可见一斑。
对于李家究竟多有钱,庄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:有一年夏天暴雨,庄子东头被山水冲出一个三丈见方的深坑。一日,李家婆娘与邻家妇东谈主因鸡鸭越界之事争捏起来,那妇东谈主骂她“为富不仁”,李家婆娘当即冷笑一声,指着那深坑谈:“我家的银子疙瘩填满这个坑还有富饶,你家的石头都不见得够填吧?”这话噎得对方满脸通红,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在黄土坡上,石头比食粮还金贵。穷东谈主家修个院墙,都得省着用石头打地基,上头全用土坯垒砌。李家婆娘这话,既显了富,又戳了穷东谈主的痛处,确凿厉害。
李家的食粮更是多得令东谈主赞美。当时节,庄户东谈主家一年到头宝贵吃上一顿白面,逢年过节时期擀一顿面条解解馋。往常里吃的都是高粱、荞麦这些粗粮,掺着野菜过活。可李家却顿顿白面馒头,厨房里耐久飘着麦香。
最让东谈主瞠目赞美的是,有一趟李家婆娘正在厨房揉面,她三岁的小孙子在院里拉了大便,哭闹着要擦屁股。李家婆娘四下梭巡,见手边莫得稳当的物什,竟唾手从面团上揪下一大块白面,揉巴揉巴就出去给孙子擦了屁股。
这事在庄里传开后,老东谈主们都在背后摇头:“犯法啊,这样浮滥食粮,要遭报应的。”
李家虽富,却小气得非凡。每到青黄不接的时节,总有揭不开锅的乡邻上门借粮,李家从来都是大门禁闭。就连最能唱善说的老花子上门,唱尽祥瑞话,也休思从李家讨得半个馍馍。
李家东谈主丁兴旺,每次蒸馒头都要蒸上七八大笼。夏季炎炎,馒头放不了两日就会发馊长毛。这些坏掉的馒头,李家宁可倒掉,也从不舍得送给穷东谈主,更不愿拿去喂猪——他们嫌穷东谈主和六畜吃了会惯出错误,日后总要来讨要。
于是每逢馒头变质,李家就会应答长工用背篓背着,沿途倒在庄后的暗沟里。那暗沟长年流淌着浑水,蚊蝇孳生,臭气熏天。
庄外破旧的尼姑庵里,住着一位衰老的师太。没东谈主知谈她从那儿来,在庵里住了几许年,公共都只叫她“静安师太”。每当李家东谈主往暗沟倒馒头,静安师太总会提着一个竹篮子,顾影自怜至沟边,防备翼翼地将那些发馊的馒头一块块捡出来,放进篮中。
李家婆娘好几次撞见静安师太捡馒头,心里十分起火。本思向前挖苦几句,转机一思:这些馒头被臭水泡过,连六畜都不愿吃,老尼姑捡去也派不上用场,便忍住了没发作。
一日,李家婆娘从娘家总结,途经暗沟时又见静安师太在沟底翻捡。竹篮里也曾装了好几个发霉的馒头,恰是她家昨日刚倒掉的。老尼姑每捡起一个,便柔声念谈:“罪恶,罪恶啊...”
这话适值被李家婆娘听见,她顿时火冒三丈,站在沟沿上叉腰骂谈:“老恶运!你念叨什么?我丢再多亦然我李家的东西,有什么罪恶?又没丢你家的!你得了低廉不暗暗躲着,还敢说酸话,亏你如故个削发东谈主!”
静安师太缓缓抬脱手,混浊的眼睛闲散地看着她:“檀越莫要动怒。这些馒头老尼吃不下去,全是留着给你救命用的。”
李家婆娘一听更是怒不能遏,什么秽语污言都骂了出来。农村妇东谈主的锐利在她身上体现得大书特书,骂声惊动了途经的庄户东谈主,公共纷繁立足不雅望。
静安师太却不气不恼,仅仅摇了摇头,颤巍巍地爬出暗沟,提着竹篮沉默向尼姑庵走去。
李家婆娘朝着她的背影又骂了半个时分,直到嗓子嘶哑才解气。她凶狠貌地瞪了周围看吵杂的东谈主一眼,扭着身子回家了。
尼姑庵就在李家庄通往外界的正途旁,庄里东谈主出入都要经由。日子潜入,公共都发现静安师太把捡总结的馒头王人备摆在庵前的石板上暴晒。
夏季毒辣的日头下,那些发霉的馒头先是挥发出阵阵酸臭,引得苍蝇嗡嗡盘旋。几天后,馒头缓缓干硬,心境理白转黄,临了变得像石头相同坚韧。静安师太会把晒硬的馒头收进庵里一间小屋,谁也不知谈她存这些“石头馒头”作念什么用。
李家婆娘有次途经,看见石板上晒着的恰是自家丢弃的馒头,心里暗骂:“老不死的,暗沟水泡过,又晒得这样硬,看你怎么下口!”
她那儿知谈,这些晒硬的馒头正在为她积贮临了的期许。
光阴流逝,世事变迁。转倏得目田的春风吹到了黄土高坡上,李家庄也迎来了土改职责队。
李老爷因为田产广阔,被定为恶霸田主。经由公判大会,他被拖到村后践诺了枪毙。李家的田产、银元、食粮沿途分给了庄里的贫雇农,那座气魄的宅院也充了公。
昔日征象无限的李家婆娘,通宵之间从云霄跌落泥潭。她就像被暴雨打懵的蛤蟆,再也景观不起来了。往日被她期侮过的乡邻如今斗志发奋,她成了东谈主东谈主喊打的田主婆,竟日被拉出去批斗。
她的子女们为了划清畛域,纷繁与她息交筹商。男儿骂她“连累全家”,女儿说她“自作自受”。最终,无处立足的她只可拖着残躯,躲进了村口那座破旧的尼姑庵。
此时的静安师太已是满头银发,老大龙钟。看着尴尬不胜的李家婆娘,她什么也没问,仅仅沉默地将她让进庵内。
“师太,求您收容我吧,我实在没方位可去了...”李家婆娘跪在地上,哭得肝胆俱裂。
静安师太扶起她,颤巍巍地带她走到庵里一间从未开启过的小屋前。木门吱呀一声推开,李家婆娘顿时惊呆了——
只见房子里堆满了晒得硬如石头的干馒头,这些馒头一块块、一层层,密密匝匝地堆到了房梁,简直塞满了整间房子。她一眼就认出,这些恰是多年来她号令家东谈主倒进暗沟的那些馒头!
“这...这都是...”李家婆娘声息惶恐,说不出完竣的话来。
静安师太闲散地说:“这些都是从暗沟里捡总结的。老尼知谈终有一日,它们会派上用场。”
李家婆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抱着静安师太的腿号咷大哭。那哭声里,有懊恼,有汗下,有心酸,更有对老尼姑体恤心肠的无穷戴德。直到这一刻,她才显然静安师太过去说的“留着给你救命”是何宅心。
目田初年,百废待兴,又逢频年干旱,庄稼歉收。饿死东谈主的事情时有发生,尼姑庵里亦然饥一顿饱一顿。
静安师太教李家婆娘把干馒头用锤子敲碎,放在石磨上磨成粉,再用热水冲泡。天然滋味酸涩,难以下咽,却足以保命。
靠着这些“石头馒头”,李家婆娘熬过了最深沉的岁月。她第一次知谈,饥饿能让东谈主毁灭整个尊荣,也第一次显然,食粮的寥落远胜金银。
数年后,社会徐徐镇静,李家的子女们也陆续将母亲接回家中抚养。但是经验过存一火祸害的李家婆娘像是变了个东谈主。
她再也不是阿谁嚣张险恶的大族鸳侣了。如今的她,看到一粒米掉在地上都会防备捡起来;吃饭时碗里从不剩一粒饭渣;见到乞讨的东谈主,总会思惟法周济少量。
她时时对儿孙说:“浮滥食粮是最大的罪恶,你们要记取。”
静安师太物化后,李家婆娘不顾子女反对,任性搬进了尼姑庵长住。她说这里才是她的归宿,她要在这里为静安师太守灵,也为我方的过往赎罪。
她的晚年过得极为低调朴素,逐日晓风残月,布衣蔬食。来庵里上香的年青东谈主根柢看不出,这个慈眉善缱绻老媪东谈主,也曾是李家庄最险恶的田主婆。
只消深夜东谈主静时,她才会对着满屋晒硬的馒头喃喃自语:“师太,我懂了,食粮是老天爷的恩赐,谁也莫得浮滥的职权...”
那些救了她性命的馒头,也救赎了她的灵魂。